"撤回的什么?"他试探着问道。
他没看见!
王建雪悬着的心稍稍放下,却又涌上一股说不清的失落。如果林泽看到了,或许她就能顺势表明心意;但现在...
她深吸一口气,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:
"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?"
"记得。"
林泽怎么可能忘记?那是他人生中最狼狈的一天。
林泽的思绪被拉回到那个阴冷的傍晚。奔波一整天后回到住处,看到的却是被强拆的棚屋,所有家当像垃圾一样散落在泥泞中。
他站在七楼走廊的窗前,窗外没有想象中的城市灯火。只有密密麻麻的铁窗防盗网,挂满晾晒的衣物。楼下狭窄的巷道里,电动车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。
耳边混杂着婴儿的啼哭、老人的叹息,还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声。
那一刻,疲惫和绝望像潮水般涌来。
他爬上窗台,想着如果人生是个游戏,他选择注销账号。
却发现两栋楼间距太近,连从消防小窗跳出去的空间都没有。
这番举动反倒被当成了偷内衣的变态,差点被扭送警局。
多亏那段时间被追债练就的逃跑本领,才侥幸脱身。
也正是这次意外,让他遇见了王建雪。
可以说,她无意间的善举不仅救了他,也间接救了陈彦国和宋宛白。没有他,医院的救治就会中断,那对苦命鸳鸯恐怕很快就能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。
这些往事他从未对王建雪提起,但心里始终存着感激。如今回首,才发现已经走了这么远。
"当时为什么要把我从公园带回家?"林泽终于问出这个藏在心底多年的疑问,"就不怕我是坏人,或者赖着房租不交就跑路?"
这个问题他反复想过无数次,却始终不敢问出口。
那时的他看谁都像另有所图,宁愿当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,也不愿面对可能的真相。
手机屏幕亮起,王建雪的回复让他愣住了:
"因为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。"
"什么?"林泽彻底懵了,拼命回想却找不到半点相关记忆。
王建雪在黑暗中轻轻勾起嘴角,手指在屏幕上缓缓移动:
"我知道你会觉得奇怪。"
"但我记得很清楚,每一个细节都记得。"
从云端跌落谷底是什么滋味?
王建雪无法想象。
但她深知从富有到贫穷的痛苦。
毕竟她从小锦衣玉食,光是想象身无分文的处境,就让她窒息般难受。
而林泽呢?
他是真的经历了家道中落。
一夜之间一无所有。
甚至被愤怒的员工们追着讨债。
王建雪第一次见到林泽,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。
公司高层早已知情跑路,只剩下蒙在鼓里的基层员工还在坚守岗位。
直到大厦崩塌,他们才惊觉自己的血汗钱化为泡影。
王建雪的大伯母就是其中一员——
她在集团做着最辛苦的保洁工作。
挣的都是实打实的血汗钱。
他们不懂什么破产清算,只知道老板跳楼了,工资没着落了。
父债子偿。
找不到陈彦国,就找他的儿子林泽。
那天,大伯母带着一群工友将林泽堵在查封的别墅前。
王建雪站在人群中,看着这位跌落神坛的少爷。
他憔悴得令人心惊。
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形销骨立,凌乱的头发下是青黑的眼圈,干裂的嘴唇,皱巴巴的衬衫显然很久没换了。
被众人围堵时,他像只误入狼群的小鹿,惊慌失措。
尤其当一位头发花白的阿姨"扑通"跪地时:
"陈少爷,我两个月工资都没拿到啊!"
"我们做保洁的,就指着这点钱养家糊口..."
"您行行好,这么大的集团,总该给我们个说法..."
"这是要逼我们去死啊..."
王建雪见过太多讨薪无果的农民工。
年复一年,从期待到愤怒,最后只剩麻木认命。
所以当林泽承诺打欠条时,她根本不信——
这世上老赖还少吗?
但令她震惊的是,短短半个月后,林泽竟真的筹到钱,结清了所有欠薪。
那天在公园遇见他时,王建雪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守信的青年。
也许正是这份难得的诚信,让她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援手。
和初遇时那个光鲜亮丽的少爷判若两人。
他身上的名牌服饰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皱巴巴的地摊货。
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,却遮不住周身散发的颓丧气息。
王建雪看着他拖着破旧的编织袋,步履蹒跚地走在公园小径上,像只被遗弃的流浪狗,浑身湿透却无处可去。
她指尖轻颤,在手机屏幕上缓缓敲下:
"那天在公园看到你时,你的状态糟透了。"
"我当时想,如果我不带你回家..."
"你可能真的会撑不下去。"
每当想起那个巧合的相遇,王建雪都暗自庆幸命运的眷顾。
林泽完全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样的渊源。
那时陈彦国和宋宛白都在ICU,法院的查封通知又接踵而至。他匆忙赶回别墅收拾物品,却被一群愤怒的工人团团围住——
他们大多上了年纪,说着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。
黝黑的皮肤,深刻的皱纹,布满血丝的眼睛,无一不在诉说着生活的艰辛。
说什么人人平等。
贫富差距,一目了然。
富人连衣服都不会起皱,更别说额头——金钱是最好的熨斗,能抚平一切痕迹。
王建雪夸他善良,可他根本不配。
当时写下欠条,不过是想尽快脱身。那些工资对曾经的他不过是一顿饭钱,却是这些人的活命钱。
人被逼到绝境什么都做得出来。
林泽只是不想再惹麻烦。
毕竟家里已经有两个人在医院了。
他这份自私的算计,却阴差阳错得到了王建雪的善意。
林泽抿了抿发干的嘴唇,坦白道:
"我本来没打算还钱的。"
他不是什么好人。
骨子里就是个利己主义者。
王建雪却回道:"但你还是还了。"
这就够了。
不管初衷如何。
夜风拂过林泽的面颊。
阳台昏黄的灯光为他镀上一层温柔的轮廓。
真讽刺。
原来厚脸皮也挡不住寒风。
还是会觉得冷。
盯着手机屏幕,林泽长长叹了口气——
他果然还是讨厌回忆过去。
那些撕破脸的难堪,那些卑躬屈膝的日子,那些咬牙熬过却不愿再提的往事。
现在过得好,就够了。